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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喜欢刚生下来的小孩。
他们一生下来就被保护着，小小的，很弱，又难看，皮肤像过敏似的红红的，眼睛都睁不开却已经能哭了。他们什么都不会，就只会哭泣，于是动不动就扯着嗓子嚎啕大哭，不分时间，不分地点。
吵闹，不漂亮，又没意思，所以讨厌。
但或许跟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有关，不是自己的所以特别挑剔。
所以就算是妹妹，如果我看到那个样子的她，也会感到抗拒吧？
我不确定起来，毕竟这是过去了的时光中未发生的事情，到底会怎样已经无法用事实来证明了。
妹妹只比我小一岁，当她尿床的时候我也在尿床，她向父母索要怀抱时我也会撒着娇要求。我们睡在一个房间的两张小小的婴儿床上，两个人都不是很爱哭，但只要其中一个哭起来，另一个也会因为被吓到而加入合奏。这之后，为了照顾我们而辞去工作的妈妈会冲进房间，手忙脚乱地安抚我们。
我和妹妹是一起长大的，在我们都还很小很小的时候，未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，几乎没有会让我们感到困扰的事情。
父母亲将我们照顾得很好，拜他们所赐我和妹妹很健康，也学习了很多积极的东西——要礼貌待人、要尊敬长辈、要互帮互助。
我们似懂非懂，但只要照着书上教的去做，父母亲会很高兴。我们隐约感觉到自己被需要了，于是跟着开心得在父母亲的怀里蹭。
可在父母亲关注不到的地方，我们却像是忘了书上教过的内容一般，并没有按照上面写的去做。
我们像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般，走上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。
印象中第一次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外出，是在还没有上学的年纪。
好像是偷跑出去玩。
是一个平常的午后，父母有事出去，出门前叮嘱过我们好好守家。
小小的房间里，更小的我们。
妹妹在翻故事书，她看得很快，哗啦哗啦地翻。看完就开始发呆，眼睛盯着某处一动不动。发呆结束后换一本书，又开始哗啦哗啦地翻。
她似乎很喜欢书，总是看不厌。
我则是很不耐烦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，它们像淋了墨汁的蛛丝一样让我反感。
所以我坐在地板上玩拼图。
比起看书，我觉得智力游戏是更值得花时间的东西。
时间正值盛夏，虽然开着空调，但母亲设定了较高的温度，我仍感觉燥热所以干脆席地坐在凉爽的地板上。妹妹似乎不怕热，还穿着亮黄色的长袖体恤。
不知是被窗外白热的光线吸引了，还是觉得房间里太闷了，或者忽然产生一种想要冒险的兴致，总之身上的燥热变成了小小身体的动力。
我站起来走到窗边，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。
想出去。
很想。
虽然没有独自出过门，但跟着父母出去过好多次了，没感觉有什么危险。
决定了，走吧。
我走到门边，又想起出门应该要带点什么的。
夏天很热，要带水吧？因为没有钱，外面的东西都是要钱买的。
我回到书桌边，拿了桌上的水瓶就要走。
“哥哥去哪里？”
我和妹妹平时很少交流，彼此都有能沉浸其中的东西，因此就算在一个房间里生活，顶多传达一下父母的指令，再无其他。
此刻妹妹的突然发问，着实让我愣了好几秒钟。
平时出入房间从没见她问过我去哪里干了什么之类的问题啊，怎么偏偏今天对我的行踪感到好奇了呢？
我没多想，老老实实地对她说了“去外面看看”。
结果——
“我也要去。”
妹妹不仅说这样的话，而且目光炯炯，甚至动了身，从椅子上轻轻跳下来，走到我身后。
“不行，你要待在家里，我们两个要有一个人看家。”
我跟妹妹讲道理，但是她没有坐回椅子上，仍然站在我边上。
“要是妈妈回来了呢？肯定要留一个人在家里，我们都没在家，她会着急的。”
我搬出母亲这尊大炮，妹妹抵挡不住火力，有些动摇，她撅起嘴，头也低了下去。
“乖，好好在家，我就出去一会儿。”
我模仿父亲拍我肩膀的动作拍拍妹妹的肩。
好瘦。
我的手只有父亲的三分之一大小，这么小的我的手，都能感受到妹妹的弱不禁风。
感觉将树枝吹得摇晃的风也能将妹妹吹跑，会不会连阳光都能灼伤她的皮肤？
原本只是觉得带上妹妹会很麻烦的想法，居然变成担心那么瘦小的她出了门会有危险。
“我走了。”
我忽然有种自己不愧是哥哥的感觉，有些骄傲地往房间门口走去。
然而——
“我想出去，不想一个人在家！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家里！”
妹妹的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又高又尖锐，有些刺耳得像是钢丝，又像随时都会撕破的薄纸。
啊——
我烦躁地回头，却看到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。
妈呀，她要哭了。
我没觉得自己在欺负她，可现场除了我没有其他嫌疑对象了，而且我还是哥哥，如果她哭了我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。
没有办法，最后只好带上她。
走到外面的第一秒钟......不对，应该是打开门的第一秒——
灼热。
热度像是冬天那些厚重过头的棉服一般不由分说地套在我身上。
阳光亮到就算不直视都不行，非得眯起眼或者背对才不会被闪到眼睛。
原本以为会呼吸到与家里不一样的空气，踪影全无。
第一感觉让我几乎在打开门的瞬间关上门。
但毕竟外出不是为了舒适的温度与安逸的亮度，这些在家里都有，外出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，有很多家里没有的东西。
可说实话我在心底犹豫了。
“热吗？”
我问妹妹。
因为我背对阳光站的，妹妹是面朝我也就是面朝太阳，她眯着眼看我，摇摇头。
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真心话......
但是感觉不能退缩，我把后悔压在心底，向着光明迈开脚步。
手被抓住了，以奇怪的姿势，确切地说是无名指和小指被一双小手握住了。
我回头看妹妹，她也看看我，但目光立刻就不以为意地追随其他事物去了。
平时出去妹妹都牵的父母的手，现在是把我当做依靠了吗？
可是这样会很热诶。
我这么想着，结果还是从妹妹手中挣脱出来，然后稍微认真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。
我们在附近的街道逛着。
灰扑扑的汽车、笨笨的公交车、载着背心湿透的大叔的自行车、呵斥小孩的大人、低矮的店铺、让人无处藏身的光明。
我不喜欢黑暗，但如果是这样炎热刺眼的光明，一样不喜欢。
牵着妹妹的手早已全是汗，每隔几分钟就要在裤子上擦掉汗水再继续牵起。
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热风，感觉身体要被吹成干枯的木乃伊了。
“出来很久了吧？妈妈会担心，我们回去吧？”
我擦了把额头的汗，对穿着长袖体恤却没有一点流汗迹象的妹妹说。
“才出来五分钟啊。”
“有半小时了吧？”
“你看。”
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，银行门口的电子显示屏上有个钟。
“我们五分钟前出门的。”
妹妹确定地说。
她不会骗我，原来才过五分钟啊......
我只好继续前进。
然后，这趟令我后悔无比的旅程在街角结束了......或许应该说是被结束了。
前面拐弯处的一家小店，门口趴着一条狗，它看到我们后站了起来。
杂色，很小只，但有一对尖牙露在外面，看起来很凶——
事实上它就是很凶，莫名其妙地对我们狂吠起来，明明很小个嗓子却像扩音器一样。
而且声音其实只是一部分，它狂叫的样子像是忍耐到极限后疯了的人一样，我这才发现它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，像是翻着白眼一样瞳孔有些异样。
我们像是被大人斥责的孩子一样僵在原地。
因为被告诉过遇到狗不能跑，不然会被追，所以一动也不敢动。
然而仿佛觉得我们好欺负，那狗突然冲了过来。
僵持的局面被打破，大脑突然一片空白，看着疯了一样朝我们冲过来的狗，我转身狂奔。
妹妹被吓哭了，她慢了一拍但也开始跑，边跑边哭。
“呜啊！等等我！呜呜！”
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妹妹显然没我跑得快，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她离得我越来越远。
我想停下来拉住她的手，但看到紧跟在她身后的狗，脑子里就只剩下逃命了。
停下来会被咬死。
只剩下这个念头。
终于跑到家门口，我掏出偷拿的钥匙打开了门。
当我在等妹妹与放弃妹妹之间天人交战时，妹妹也跑到了门口。
她没有往打开的门里跑，而大哭着抱住了我。
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，我松了口气，整个人差点软瘫在地。
心有余悸地回到房间。
整个下午，妹妹一直紧紧挨着我，书也不看了，只是坐在我旁边，沉默地低头。
我不知所措，只好隔一段时间抱抱她。
妹妹从来没有这样依靠过我，从来没有。
但让我心乱的不是这个，而是我没有拉着妹妹一起跑，只管自己地先跑了。
甚至在最后还纠结要不要放弃妹妹。
我长大后会变成动画片里的反派吗？
滥杀无辜，没有良心。
我很害怕。
可更多却是对妹妹的愧疚，因为她眼睁睁看着我丢下她跑掉，最后却还是让人怜惜地寻求我的安慰。
这样可恶的我，还配做妹妹的哥哥吗？
我现在真觉得，自己很脏。
这样的我，不要说保护她了，有资格安慰她吗？
看起来很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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